沖繩震撼教育
查 忻
2002學年度第一學期，我選修了吳密察老師開授的「歷代寶案」課程，[1]那一學期的吳老師興致大發，決定在學期結束後帶學生去琉球參訪，於是在學弟金柏全的協助之下，敲定了琉球參訪的行程。不過，很可惜，那次的參訪我沒辦法去，因為我在2003年1月前赴荷蘭萊頓大學參加TANAP（Towards a New Age of Partnership）計劃，[2]只能眼睜睜地看著e-mail傳來的行程通知，在寒冷的萊頓城內幻想著遙遠的沖繩。
專門租用的遊覽車前窗掛著歡迎字樣。（大浜郁子拍攝）
因此，當這次 周婉窈 老師邀請我隨「臺灣與海洋亞洲」平臺計劃前赴琉球參訪時，我幾乎不加思索便答應了。雖然整整晚了六年多，但還是能一圓赴琉球參訪的心願，也有機會能實際觀察這個從「歷代寶案」中所學到的國家。行前， 周 老師特別邀請沖繩出身的大浜 郁子 老師為我們安排參訪行程，並伴隨我們在琉球的旅程為我們解說。有了如此周延的安排，使得這次的沖繩行成為一趟充滿知性且令人期待的行程。
9月11日早晨，周老師、我、陳慧先、吳俊瑩、林子超及許妝莊一行六人，搭乘華航CI120班機前往那霸，展開為期三天的「研修旅行」。當飛機在那霸機場準備降落時，我被窗外的景象給震懾住了。那霸機場是個「國內線」、「國際線」以及「自衛隊」三位一體的機場，班機降落以及其後的滑行期間，我前後看到了約莫十架的海上自衛隊P -3C反潛巡邏機。雖然說有這型中華民國國軍還沒買到的P -3C不值得我大驚小怪，但一個那霸機場裡就停了十來架，全日本五個配有P -3C「海上自衛隊」航空基地該有多少架呀？[3]我們國軍的升級板S-2T定翼反潛機和以民用版S -70C與500MD等改裝成的反潛直升機加起來有沒有那麼多呀？輸了……真的輸了……不得不承認國軍真的遠遠落後自衛隊一大截。
於沖繩縣立博物館‧美術館前合影。左起：陳慧先、周婉窈、查忻、大浜郁子、許妝莊、吳俊瑩、林子超。
還沒落地就受到這麼現實而殘酷的震撼，落地以後的行程自然也是震憾連連。行程的詳細部分有俊瑩兄的介紹，在此就不多贅述，直接來談震撼與感想吧。
首先是交通上的震撼與感想。由機場到旅館，因為有大浜老師這位在地人領路，所以我們沒有搭計程車而改乘島上唯一的單軌電車（モノレール）。這條西起那霸機場，東至首里城，全長12.7公里的「ゆいレール」（Yui Re-ru，單軌電車的暱稱，取自琉球語「yuima-ru」，[農忙時]互相扶助之意。）自平成8年開工，至平成14年全線通車，[4]連結了諸多那霸市內的觀光景點。一邊搭車，一邊指著車廂上「痴漢行為禁止」標語跟子超學弟開玩笑的我，心裡想的是命運多舛，連結臺北車站與桃園國際機場的機場捷運。從小聽慣了「○○○能，我們為何不能」口號的我，實在是不願再呼這種口號了。但說真的，搭在人家的電車裡，想到我們的機場捷運從BOT失敗，到2006年動工，預計2014年主線通車（全線通車則預計2017年），那種心情還真的是很難敘述的。
日本最西端的車站–那霸機場車站。（陳慧先拍攝）
沖繩島上的單軌電車（モノレール））。（林子超拍攝）
電車上的痴漢行為禁止標語；「痴漢」指騷擾女性的男子。（林子超拍攝）
另一個震撼則是在參訪過程中，發現自己對距離那麼近的沖繩一點都不瞭解。這個震撼又可以分為兩個層面，一個層面是對琉球王國歷史非常不熟悉的震撼。進了博士班以來，陸續在臺灣戲曲專科學校、母校臺灣大學與効力會基督書院兼課，不論是講授「中國現代史」或是「臺灣史」，講到近代中日關係時，琉球問題自然是必談的部分。但，不論是參觀首里城，或是第二天參觀沖繩縣立博物館的過程中，都讓我發現原來我之前在講台上侃侃而談的所謂琉球王國歷史，有很大部分是錯誤或是不夠清楚的。17世紀以後的琉球王國一面向舊宗主明朝與繼承它的清帝國以及新宗主日本稱臣納貢，一面卻又接受來自八重山、宮古等島島主的進貢。這種層次分明卻又錯綜複雜的關係，雖說很難在幾分鐘的時間內跟學生講清楚，但身為教師而未曾甚解，實在汗顏。此外，日本進行「琉球処分」時與清帝國的談判，我居然完全不曾讀過，這就不僅只是汗顏，甚至該說是對不起台下的學生，對不起「歷史學研究者」這個稱謂了。
首里城外觀。（陳慧先拍攝）
首里城正殿一隅。（陳慧先拍攝）
另一個層面的震撼則是來自沖繩這個就在我們隔壁的鄰居自二戰結束後長年所追求並提倡的和平。自幼至長所受的教育自各種層面灌輸了仇日思想，不論日本人宣稱他們如何追求和平，在我的眼中總脫不了「虛偽」二字。而沖繩人民長期抗爭要求美軍基地撤離的行動，也被我簡化為他們對美國大兵一再地犯下性侵害沖繩婦女惡行的反動。有老美保護不是很好嗎？我心裡一直都這麼想的。
美國村街景。（林子超拍攝）
美國村街景。（林子超拍攝）
美國村附近海濱一景。（陳慧先拍攝）
但參觀了「沖縄県立公文書館」的「Operation Red Hat」檔案企劃展後，我根深柢固的想法受到很大的挑戰。[5]1969年沖繩的美軍基地發生了VX神經毒氣外洩的事故，引起了沖繩人民大規模的抗議，而迫於現實的美軍不得不在1971年將這些秘藏於沖繩的毒氣彈搬運到Johnston環礁。[6]原來不單只是美國大兵的惡行惡狀讓沖繩人反感而已（這讓我想起了第二天下午在嘉手納附近的海灘看到好幾次老美在搭訕的實況），美國為了自國的利益作出對不起盟邦人民的行為，可能才是讓沖繩人民大反彈的主要原因吧！
延續著第二天的震撼，第三天我們參觀了「ひめゆり平和祈念資料館」與「沖縄県平和祈念資料館」，[7]在這兩個地方，深深地理解了沖繩人民追求和平的原因及其努力。沖繩雖然與日本本地、臺灣等地一樣在太平洋戰爭末期飽受美軍B-29轟炸機的燒夷彈攻擊，但卻在隨後的登陸戰中被美軍選為戰場，從近海的海戰開始，皇國象徵的大和號悲壯地展開自殺行動作為序幕，沖繩人民不分男女老幼被動員起來對抗「鬼畜英米」。上天為甚麼要讓沖繩人民替日本本地與臺灣人民承受登陸戰的苦難？又為甚麼要讓沖繩人民在戰後繼續承受美國軍政府長期統治的苦難？坐在「ひめゆり」（姬百合）館裡看著記錄片裡所訪問的倖存的「ひめゆり学徒隊」成員講述那悲慘的過往，[8]我的眼框不爭氣地紅了。當沖繩人民經過這樣的苦難，反思殘酷的戰爭所造成的傷害，進而不斷地以「平和祈念」為主題散播著和平的信念時，長期以來被教育成「受害者」的我們，是不是也該好好思考殘酷的戰爭中，究竟誰才是「受害者」？而不是不斷地以陰謀論或有色眼光去看待他們的「平和祈念」。
位於ひめゆり平和祈念資料館外的陸軍病院第三外科職員碑。（陳慧先拍攝）
最後一個震撼則是來自於重建的首里城及琉球王國相關遺跡在2000年被UNESO認定為世界遺產的事實。還記得俊瑩兄問我，臺南的安平古堡是否有被列為世界遺產的可能性。當然，如果連依原貌重建的首里城都可以入列了，我們把安平古堡、赤崁樓跟紅毛城翻修一下，也不能說是毫無機會。但再回頭想一想，連中正紀念堂這種比我還年輕的建物都能變古蹟；景福門這座在黨國不分的年代遭到胡亂改造的古蹟被「回復」到「原狀」，也許我們該去申請「世界奇觀」而不是「世界遺產」。
談完了沉重的震撼教育，也該來談點輕鬆的。這次的還好帶了兩台相機，慣用的Nikon D70在行程的前半段很盡責地扮演了偷拍人生百態與嘉手納基地軍機起降的角色，卻很不幸地在「美國村」（アメリカ村）附近的海灘出狀況，所有的資料到現在還是「再起不能」（啊呀呀～～～難得用心構的圖與F -22A消失了！！）。還好DC裡還是有一些有趣的東西可以拿來娛樂一下大家。底下這張照片就是一個重大的發現，金城武其實在沖繩當律師，有圖為證。「金城武 法律事務所」！多完美的招牌，不是嗎？但現實是殘酷的，因為車速的關係我來不及拍下正解，其實是「金城武男法律事務所」。
降落於嘉手納機場的美國軍機。（陳慧先拍攝）
F -22ARaptor Stealth (猛禽隱形）戰鬥機，嘉手納機場禮品店販賣的飛機照片（圖片由周婉窈老師提供）。更多的飛機圖片請參考嘉手納基地（KADENA air base）官方首頁http://www.kadena.af.mil/。
金城武男法律事務所。（查忻拍攝）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次的「沖繩震撼教育」行要感謝 周婉窈 老師的邀請，平臺計畫提供補助，以及大浜 郁子 老師的精心安排。三天緊湊的行程有著許多的震撼與收穫，期待有機會能再多認識沖繩這個鄰居，也期待沖繩人所企求的和平終將實現。
[1]「歷代寶案」是琉球王國在十五及十六世紀間與中國以及其週邊國家如暹羅、土耳其、巴基斯坦、馬來西亞、蘇門答臘等國的外交古文書。其簡介可參臺灣大學圖書館之網頁：http://www.lib.ntu.edu.tw/CG/resources/Jpn/jpn_hoan.htm
<[2] Towards a New Age of Partnership計畫，為荷蘭萊頓大學（Universiteit Leiden）主導的跨國人才培育計劃。相關介紹可參照其網頁：http://www.tanap.net/
[3]日本海上自衛隊的P -3C反潛巡邏機主要配置在八戶、厚木、岩国、鹿屋與那霸等基地。
[7]ひめゆり平和祈念資料館網址：http://www.himeyuri.or.jp/top.html；沖縄県平和祈念資料館網址：http://www.peace-museum.pref.okinawa.jp/index.html。
[8]此記錄片稱為「長編ドキュメンタリー映画『ひめゆり』」，相關介紹請參http://www.himeyuri.info/index.html。
臺灣與海洋亞洲 